王友明
那年仲秋的一天,我隆重地舉辦了一次家宴,慶賀女兒16歲生日。席間,女兒突然問我:“爸爸,奶奶啥時候過生日?”我臉紅脖子粗地說:“讓我想想。”
于是,我以最快的速度調(diào)動起所有記憶神經(jīng),搜尋母親的生日卡片。可記憶的倉庫里,有妻的生日卡片,女兒的生日卡片,至交的生日卡片,惟獨找不到母親的生日卡片。女兒笑道:“爸爸,別想了,肯定是忘記了?!蔽揖降檬肿銦o措。尷尬之余,我感到了深深的愧疚:“做兒子的,豈能忘記母親的生日?”無盡的痛悔燃燒著我,捏在手里的酒杯,就像鋒刀利刃般剜割著我的心。
我的生日,母親可是始終牢記于心啊。小時候,家境貧寒,日子過得緊巴巴。即便如此,每到我的生日,母親都要想方設法做點好吃的,慶賀一下。當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,或一碗香氣撲鼻的雞蛋羹遞到手中時,我每每總是噙著熱淚吞咽下這人間的溫暖。我真切地感受到,在母親的枝頭,再艱難的歲月也會流光溢彩。長大后,我當兵離開了家。每年在我生日的前幾天,總要收到母親托人寫來的信,叮嚀我別忘了自己的生日。讀著母親的來信,就仿佛沐浴在幸福而又甜蜜的海洋之中,周身涌動著一股暖流。偶爾趕到休探親假的時候,我只顧東奔西忙地走親戚、串朋友,早把自己的生日忘到了腦后。母親可是沒有忘記,天不亮她老人家就起了床,為我做一碗荷包雞蛋面,并踮著一雙傷殘的小腳,一顛一顫的端到床前:“今兒個是你的生日,吃了這碗面會增壽的。”望著母親那滿頭的白發(fā),蒼老的面顏,我早已是淚盈眼眶了!
想至此,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:一定要弄清并牢記母親的生日。
一個金風送爽的日子,我休假回到年邁體衰的母親身邊。入夜,我和母親坐在當院的槐樹下,邊仰望月影星空,邊閑聊童年趣事。我?guī)状螐埧谙雴栆粏柲赣H的生日是幾月幾日,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。我是怕母親傷心啊。夜半,月兒偏西,星斗滿天,露水浮地,一片涼意。我勸母親回屋,母親執(zhí)意要多坐一會兒。我趕緊跑進屋,為母親去取衣裳。不經(jīng)意間,我發(fā)現(xiàn)墻上的鏡框邊角插著一張身份證,取下來一看,是母親的。出生欄里明明白白地寫著:1915年7月20日。得來全不費工夫,我一陣竊喜。我立刻把這值得銘記的日子,記在了本子上。
為了印證母親生日的真實度,我拿著身份證悄聲問:“娘,這上面寫得是7月20日,對嗎?”母親肯定地說:“對,不會有錯的。”我急忙去看日歷,呵,后天就是母親的生日。機會難得,我喚來小弟商量如何好好地為母親過一次生日。母親知道后,極力反對說:“如今的生活這么好,每天白面吃著,肉也不斷,勝過從前過生日,別再花錢費力地折騰了。”母命難違,我只好放棄宴請親朋好友的念頭。只是到縣城買了一盒生日蛋糕,一些新鮮蔬菜,置辦了一桌以素為主的酒宴,全家人聚在一起,點燃上五顏六色的生日蠟燭,拍手唱起“祝你生日快樂”的歌,輪番舉杯,祝愿母親健康長壽。看著這平平淡淡,卻熱熱鬧鬧的場面,母親流淚了,我也流淚了。這么多年,母親還是第一次如此“隆重”地過生日。
打那天起,我便把母親的生日牢牢鐫刻于心靈深處。每年的農(nóng)歷7月20日,遠離故鄉(xiāng)的我不是往家打一個電話,送上一句衷心的祝福,就是托親朋好友,買上一件禮物,表達一片敬母之意。
母親已經(jīng)是85歲高齡了,有生之年還能過幾個生日?一想到這里,我就覺著心口上有一把鋒利無情的刀子,一刀一刀地割著、剮著,血也在一滴一滴地流著……
(原載《臨汾日報》農(nóng)村版2000年3月26日,《山西日報》時尚周末2000年4月21日,《戰(zhàn)友報》副刊2000年5月4日,《山西老年》雜志2000年第九期,2002年6月15日,在山西“健康之聲”廣播《女人風景線》欄目舉辦的“我和媽媽的故事”有獎征文活動中,榮獲三等獎,2008年5月,在惠氏杯“關愛母親”征文大賽活動中榮獲優(yōu)勝獎)
責任編輯:秦芳媛